100次浏览 发布时间:2024-10-30 08:48:37
爱情是画,一次爱情一幅画,画到画不下去了,也就是爱情完了,才配上框子,挂起来。可怜。更可怜的是,很多人,画也没有,生命墙上挂了几个框子。失恋的人,往往越加觉得所爱者之可爱,因为这时的画已经装上镜框了。
智士和蠢货相同的特征是:善笑。区别在于,智士以各种笑对待各种事物,蠢货以一种笑对待各种事物。这个观察当然是很肤浅的,趣味只在于随时可以看到、听到有人在以一种笑对待各种事物。
文学,如喻作药,也只是供长期内服。那种一时外敷的文学的药,其实是化妆品。
“你把世界看得这样复杂,总是因为年纪还轻的缘故。”一个五十岁的瞎子对另一个六十岁的明眼人如是说。
平易近人,意味着有个前科,即本来是不平易近人的,后来平易近人了。如果没有这个不平易近人的前科,那有什么平易近人可言呢。平易近人,要看近什么人。而且,平易近人是非常麻烦的。最简美的是:平易,不近人。
健康、正直、俊俏的少男少女,在爱情的表现上是很飒爽的。
比起来,还是古代那个卖旧稿的儒生可爱,祝福他很快就卖掉了稿去买书、米,并且后来高中状元,奉旨定婚,不必费心于写情书。而那时候的路人也可爱,甲、乙、丙、丁虽然不一定是作家,那甲乙丙丁者比当代的作家不知要高明多少倍。
柳敬亭就是自觉的艺术家。
汤显祖、孔尚任(明)、李笠翁(清)、王实甫(元),都太唯美,一味美声唱法,自己限死了,所以写不深、不切,也不敢直白,总要弯弯曲曲,精精致致。唯美主义是害人的,害人不浅,所以真的大家都不肯自限于唯美。
几许学者、教授,在窗明几净间写些东西,出书时自序“抛砖引玉”,于是一地的砖,玉在哪里?况且,引出来的玉,未必佳,佳的玉是不引自出的。他们抛出来的东西其实自信是玉,玉得很,不过他们说得很客气。其实抛出来的东西,有的连砖也谈不上,所以“抛砖”也太自夸了。
人们把莫扎特比作音乐的太阳,倒不是抬举莫扎特,而是抬举太阳了。
近来受一朋一友的夹攻。朋,希望我腾出若干精力来从事专题论著,他憾于我的散文中的顾盼评说的光浮影掠。友,因为正在读《查拉图斯屈拉》,惊喜于尼采的文体,我则不慎流露了对这种文体的厌弃。朋从正面打来,友自侧面袭来,朋与友又都比我年轻,使我乏于招架而深感委屈。
早岁读过的书,再读,真有书犹如此,人何以堪的感慨,或曰人犹如此,书何以堪更贴切。
从前的智者饮酒服药、调声弄色以安顿自己,这些忘忧的方式,于我是无效的。唯有饮食、行动、睡眠正正常常,气充力沛,健康得好像没有这个身体那样地健康,偶尔抚一下厚实的胸肌,曲腿弹跳,伸个甜酸酥骨的懒腰,觉得自己是这样的蠢货,只有健美先生才挡得起。
与人相处而感到孤单,是恶性的孤单。独自生活而感到孤单,是良性的孤单。
孔丘有教无类,我有类无教。把所遇见的、接触到的人,分成一类一类,毋施教,或佯装施教。
总是记得梵高的向日葵,张张都刺激我,其中特别精彩的几张,看来看去,感觉是,单论向日葵,梵高画完了,无论我再怎样努力挣扎,也不行了——艺术上为什么有这种“画尽画绝”的怪事,我曾快乐地悲伤过很久,现在还会忽然这样悲伤地快乐起来的。
怨恨之深,无不来自恩情之切。怨恨几分,且去仔细映对,正是昔日的恩情,一分不差不缺。如此才知本是没有怨恨可言的,皆因原先的恩情历历可指,在历历可指中一片模糊,酸风苦雨交加,街角小电影院中旧片子似的你死我活。
从前的人,尤其是十八、十九世纪人,把爱情当作事业,奉为神圣,半生半世一生一世就此贡献上去——在文学中所见太多,便令人暗暗开始鄙薄。
童年的朋友,犹如童年的衣裳,长大后,不是不愿意穿,是无可奈何了。
人们把值钱的东西藏起来,因为有些家伙以偷窃为职业。人们把不值钱的东西藏起来,宁可霉烂殆尽,也不愿施舍分散,这是为什么?
晴美的冬日,最好是上午,把棉被抱出来,搭在竹竿上,最好是夕照未尽,再把棉被拍打一番抱进去,入睡之际,有好闻的气味无以名之,或可名之为“太阳香”。
我和她坐在街头的喷泉边,五月的天气已很热了。满街的人来来往往,她信口叹问:“生命是什么呵?”我脱口答道:“生命是时时刻刻不知如何是好。”
一个以文学艺术成了功出了名的人,即使人格十分完美,作品却不是件件皆臻上乘,难免有中乘的、下乘的。只要那个出了名的人签了名,再糟的东西也就价值连城。
批评家的态度,第一要冷静,第二要热诚,第三要潇洒,第四要有怆然而涕下的泼辣。
“雅”,是个限度,稍逾度,即俗。这个世界是俗的,然而“俗”有两类:可耐之俗,不可耐之俗。逾度的雅,便是不可耐之俗。
余不一一。
木心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艺术,他没有结婚,也没什么朋友,深居简出,遗世独立。每天除了写诗,就是画画,或者阅读,别无他事。
木心有慧根,有天赋,有识见,他的文学素养是相当高的。正因如此,他的艺术才能得到了很多人的推崇。
陈丹青:所有用汉语写作的人,都应该读读木心。木心说话,清晰、扼要、深沉、脱略。他是个绅士,老成,风趣,优雅。跟木心厮混太久,很难清理他对我的影响。但他使我渐渐洗去一点野蛮的根性,使我明白作文说话的分寸。
阿城:木心的成就在散文、诗歌与随笔,在贯通中西方面,当代中国作家没有一个能超过他。